走走。看看

這種感覺很難形容，在過去的兩個禮拜期間，
我一直試圖捕捉最精確的那一道筆觸，卻總是撲了個空。
直到今天我才終於明白，那份隱藏在我心裏的真正的情感。

我跟她不是很親，雖然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，
關係卻只比陌生人好一些，至少我們還有那麼一層在血液上的連結。
以前不懂事，常會對她惡言相向，關係越來越惡劣。
爾後覺得這樣彼此傷害不是個辦法，於是我決定採取透明化政策，
把她跟我都透明化，以減緩我們之間的摩擦還有帶給爸媽的為難。
我也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，我也知道她的心情她的感受，
可這是一道從小到大傷痕，早已大到無法癒合，
身體也彷彿習慣了這樣的裂痕，認為這是打娘胎出生就帶著的一道口子，
沒有縫合痊癒的必要。

我記得我曾經賭氣的說過，我不會因為她的離開而留下一滴眼淚。
那時的我完全不知道這天竟如此早的來到，
而我竟也不是像自己說的那樣冷血的流不出一滴淚。

12/7的凌晨，她永遠的離開了我們。
那天晚上我正在趕製我的作文教學期末作業，忙到了三點才匆匆就寢，
還鐵了心想說隔天要遲到個幾分鐘，讓自己多睡一會。
奇怪的是，明明就累得睜不開眼睛卻輾轉難眠，
回想晚餐時也沒喝進任何咖啡因，怎麼想也想不到失眠的原因竟會是這樣，
也許這就是血緣的魔力吧？

原本請了一個上午的假要回去，最後還是決定等考完作文與中哲後回去。
星期五下午回到家裡，不出所料的姑姑們已經回到家裡了，
突然多了很多人的家變的有點陌生，我的一言一行都很不自在，
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少了一個人的家變的不太像我家的緣故。
這次回來並沒有待很久，星期六晚上便回學校了，因為還得準備期末考。

再次回家是根據傳統習俗她會回來的那天，也是第一次我因為她而難過流淚。
當佛經開始轉唱朗誦，當音樂跟著我所不知道的語言文字起舞，
那一瞬間突然深刻的感受到她的孤單以及無奈，與她有關的回憶瞬間湧現，
於是，我哭了，雖然只是一下子。
事後我的解讀是：對一個生命的殞落所感受到的悲慟，
還有那份存在我血液裡的怎麼也解不開的連結下產生的反應。
原本以為大概就這樣了，為人子息的自然反應到此為止，
然而之後發生的幾件事情，幾個守在她身旁的夜晚，
卻讓我不斷的想起那些回憶，還有那些眼淚，
那句賭氣的話也不時清晰的重現在耳畔，久久不散。

前天是最後一個需要守夜的晚上，原本乾爽的天氣到了凌晨開始下雨，
就像她離開以及離開後又回來的那天一樣，下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雨。
看著她的照片，佐著雨聲，突然有種悽楚隨著香煙裊裊擴散。
我開始想像她的這一生，她克勤克儉地養育姑姑和爸爸，
固執地守著爺爺和這棟房子沒能用力感受花花世界的一生，
那種孤單與無奈的感覺再度把我包圍。
屋外有些清冷，車水馬龍的街道只剩下安靜，
想到這個人的這一生竟然如此畫下了句點，突然很替她感到不值。
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是她可以做的，為什麼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人生？
我想這是一個沒有知道的謎題。

昨天最後為她朗誦佛經，為她焚燒所有要送她的禮物，
佛經聲中聽不到溫暖，熊熊烈焰中也不覺炎熱，
反而感到更加清冷，一如她離開的那天，這個世界被雨水浸濕後的溫度。
想到那些她總是執著的一切，如今只能藉由火焰焚燒給她，真的好諷刺！
結束儀式回到家，仍覺得她好像就在家裡，病臥在床，一切都沒有發生。
但連日的疲倦卻告訴我：這一切都是真的。

送走她的今天，姑姑們比平常哭的更傷心了。我也是。
陪她走的最後一段路，我終於可以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哭，
也終於明白，這並不是一個生命的殞落所帶來的悲慟而已，
更是因為她是我的家人，儘管關係惡劣卻仍舊無法否決的家人。

因為是家人，所以當她生病的時候，我忘記曾經的深惡痛絕在病床旁侍奉她，
因為是家人，所以在她離開的時候，仍在遙遠的地方有所感應而輾轉難眠，
因為是家人，所以用這最後的一段路，盡可能的喊著以後再也沒機會喊的「阿嬤」。

現在我只想輕輕的說：
阿嬤，一路好走。妳那麼瘦要小心別跌倒了。
在菩薩的帶領下好好的在另一個世界開心的活著吧！
也許十年二十年過去了，對妳的感覺會隨著時間淡化，
但我永遠記得我有一個阿嬤，我們曾經一起住過好一段歲月。

生前孤單的她，總是特別期待過年過節家族大團聚的日子。
在她離開的時候，來了好多人為她祈禱祝福，她一定很高興吧？
很多根本沒見過的，或是許久沒見容貌改變很大的表哥表姊表弟表妹們，
甚至是讓我升級成為阿姨的姪兒輩的孩子們，因為這樣而團聚了，
我想這也許是她帶給我們的最後一件禮物吧？